薛定泽

编不下去了

【CA】waves(浪潮)

运行世界的并非恶魔,天使,上帝,而是一条完整的,清晰的逻辑。

 

周五(他们余生的第一个周五)

 

“根据柏克莱的看法,我们的灵魂可能是形成我们本身各种概念的原因,就像我们在做梦时一般。但世间只有另外一个意志或灵可能形成造就这个‘形体’世界的诸般概念。他说,万物都是因为这个灵而存在,这个灵乃是‘万物中的万物’的成因,也是‘所有事物存在之处’。”

“柏克莱?”恶魔悠闲地翘起二郎腿。适时地挪开唇边的高脚杯,“我在美洲和他讨论过印第安人的问题。”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问题。显而易见,他是个虔诚的有神论者,所做的一切就是传播上帝的福音。从某种程度,我说从天堂的角度,他是个好教徒。”

克劳利点点头,注视着阿兹拉斐尔的唇,等着他继续发表对有神论的看法。距离末日已经过去了五天,一切就像没有被改变过一样,沿着轨道继续向前行驶,除了天堂与地狱的花名册上都少了一个名字。

不过对于英国六月和芬芳的波尔多红酒,克劳利和阿兹拉斐尔暂时选择忘记一切,时限是下一次末日迫在眉睫。

“哦,有人来敲门了。”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天使准备好的喋喋不休,虽然这间伦敦街角温馨的旧书店已经拉上了窗帘,只有昏黄的灯光透过缝隙照在雨后清爽的街角。可店主人还是从他的椅子上起身,去为那位不速之客开门。

“可是已经打烊了。”克劳利摊手。阿兹拉斐尔并没有回复他的抱怨,径直拉开了店门。今晚他回绝了顾客们的预约,天堂与地狱方面暂时也不会找上门来。是谁在夜半时分来中断这两人的会晤呢?

 

周五的早晨

 

亚当杨家的篱笆外,猎巫人与女巫正在焚烧一本世界上唯一一部全部预言准确的预言集的续本。

说起来有点滑稽可笑,听起来像是两位幻想小说家的联合作品——当他们在焚烧这本书时,撒旦的独子带着地狱犬跑过苹果树林。

这个一度被上帝支配,并且可能还要继续被支配下去的世界里,最后一个女巫把她的祖上的遗产一张张投入火中。

 

这个独一无二的夏天,正在悄然无声地从每个人的生命里溜走。安娜丝玛陷入了自己的思考,把最后几张纸也丢进了火堆里。安娜丝玛明白自己放弃了什么,她是个从美国来的果敢的女子,正在把家族和未来的联系、女巫和世界的联系付诸一炬。她智慧的棕色眼睛注视着舞动的火舌,解脱和不安同时涌上她的心。

她的恋人突然从火焰中抢回了这最后几张纸,“哦,等等等等。”牛顿帕西法抖落着纸上的焦灰,烧成褐色的灰烬落在嫩绿的草中。

安娜丝玛突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怒气,她发怒的来源是察觉牛顿在干扰她的生活。而猎巫二等兵努力向愤然的女友解释着他的行为。他指着未燃烧的字迹,一字一句把它读出来:“……必须选择以何种面目示人。”

 

阿兹拉斐尔的旧书店门口

“你是说, 阿格妮思在这本书里,给我做出了指示?”阿兹拉斐尔拿着这张纸,他蓝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女巫的棕眼珠。他时而看看手中的纸,时而看看安娜丝玛,把疑虑藏在客套温和的笑容里。

“对,我想这则预言是属于你和那位红发的克劳利先生的。”安娜丝玛又强调了一遍,认真的语气不容置疑。

阿兹拉斐尔也无法推翻她的论断。每一个字母的拼写都是一致的,没有任何一出差错足以支撑他的反驳。尽管他已经不是天堂意义的天使,此时此刻他也并不想和世界、预言有任何瓜葛。但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抽身回到书店里,和他的好友坐在一起干喝酒。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张纸。“没有别的了吗?”店内传来了克劳利醉意的喊声。

“他是在说谢谢。”阿兹拉斐尔勉力解释。

这场景让两位年轻人同时想到了老电影里醉醺醺的大叔和他善良却无能为力的妻子。猎巫人干脆慌忙地闭上眼睛,尽力驱逐脑中的想法。

 

“还有一则预言。”安娜丝玛灵光一闪,当机立断在背包里翻找了一通——与其说翻找不如说是都倒出来,她手忙脚乱,像二战中破译出了密码的数学家,从背包里拽出了许多彩虹色的小旗子,还有止汗喷雾、钥匙、安全套、怀表……尽数丢给了牛顿。

“找到了。”她从背包的最下层抓到了一团揉皱的纸递给阿兹拉斐尔。这些纸是最后几张幸免于难的预言集续本,牛顿把它们从火堆中抢回来之后,她把至关重要的部分裁下,剩下的本想丢进垃圾桶里,和那些恶魔的画像、笔记一起处理,可她瞄了几眼,发现是“彩虹、世界、恶魔”这种虚头巴脑的词语(虽然一向如此),就把这些废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背包的最底层,丢在脑后。

“pride parade,”阿兹拉斐尔说出了这则寓言的谜底,接着他大声地把预言读了出来:“第2358则。六月彩虹到来的前一个晚上,世界的轨迹在恶魔的脚下得到答案。”

恶魔的脚下?他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径直走进他的旧书店,答案就在恶魔的短靴下。克劳利坐在沙发上,口中尚含着一口没下咽的红酒。阿兹拉斐尔无暇顾他,弯下腰从他的脚下抽走了他踩着的东西。

克劳利慌忙把酒咽下肚:“是CD,不是你的书,天使,我看过了。”

阿兹拉斐尔撕开了包装,克劳利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就是个CD。我知道你没有播放它的玩意儿,所以我打算出去的时候帮你带走,像丢垃圾一样——ROUU——没了,真可笑,恶魔还丢垃圾呢……”他摊着手,无视了走进书店的安娜丝玛和牛顿,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不到一会儿,它就从天堂掉到硫磺池里去了。路西法捡起来说:‘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好兆头》。”阿兹拉斐尔说。他环顾四周,把克劳利的碎念视若无睹,干脆地打了个响指,一块显示屏降临在旧书店的一面墙上。克劳利替他把CD放进光驱,再摁下播放。

旧书店里的两个人类及两个非自然生物,一同抬头注视这块人工产出的科技造物。

 

WAR

WARING

(警告孩童!

世界末日极其危险

千万不可在家尝试)

 

室内响起了一声揶揄的轻笑。

紧随其后的,是一段温柔的、智慧的女声。阿兹拉斐尔觉得这可能是上帝的声音,虽然他已经六千余年未曾见过他;也可能是阿格妮丝的声音。这倒无所谓,他只是想把这段独白视频放在平安夜的晚上再听一遍,这是一段需要细细品味的、有关宗教的表现主义独白。尽管它实际上是偏向赛博朋克风格的:

 

“目前关于宇宙创始的理论,主张宇宙若是从无到有被创造出来的,而非不明不白地出现的话,那么宇宙始于140亿年前,地球应该差不多是45亿年前诞生的。这些日期数据是不正确的。中世纪学者认为创世起于公元前3760年,其他人则认为创世远在公元前5508年,这些一样不正确。詹姆斯乌雪大主教主张天堂与人间,创始于公元前4004年10月21日星期日早上9点钟,这也一样不正确,误差将近有15分钟,是早上9点13分时创造的。这是正确的。恐龙化石这回事,古生物学家还没看出来是个笑话。这证明了两件事:首先,上帝并非掷骰子左右宇宙事务,上帝玩的是一个由自己设计不可言喻的游戏;对其他人而言,仿佛就在漆黑一片的房里玩扑克牌,赌注无上限,发牌员不会告诉你规则,而且总是笑脸迎人。其次,地球是天秤座。自有历史记载以来的前一晚,《塔德菲尔德广告报》上的天秤座的星座运势如下:你也许感到精疲力尽,总是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今日的肠胃可能不太好,要避免吃色拉。意料之外的人会对你伸出援手。几乎每一点都说中了,除了色拉那部分。”

 

这个房间的有神论者都若有所思。阿兹拉斐尔拿起桌上的高脚杯,眼睛注视着电子屏幕。随着切换的镜头由远拉近,一股熟悉到极致反而衍生出的陌生感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他渐渐站起身来,又把高脚杯放回桌上。

这让人难以置信。他无法想象人类重构了伊甸园。可屏幕上的,和他从久远的回忆里找出的比逊河、基训河、希底结河与伯拉河——那片沙漠之中的乐园别无二致。难道末日审判已然悄无声息落下帷幕,已经有人回到那片相去甚远的故土?

园中美丽的智慧树,那个阳光灿烂的世界上的第一周。一条不合时宜钻出地面的黑背赤腹蛇,它游到夏娃的耳边。

黑背赤腹蛇克劳利,与坐在沙发上张着嘴的克劳利,同时说出了一句启开命运之转轮的话:“那里有一颗苹果。”

 

屏幕上现出夏娃的脸,她的手上拿着一只苹果。就好像她昨天刚同阿兹拉斐尔与克劳利见过面,可现实中她已经死去了六千年。正是英国六月宜人的夜晚,阿兹拉斐尔的脊背蜿蜒上一阵冷意,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探入他的亚麻衬衫,盘在他的颈后。

克劳利双手抓过沙发上的遥控器,牢牢地对准屏幕,一双大拇指对着红色的按钮紧紧摁下去。绝对的黑暗取代了夏娃。

这可能是加百列的阴谋,寄到他这里来,向他表示天堂力量的强大,告诉他,权天使阿兹拉斐尔一开始就是个和恶魔勾结的叛徒。

阿兹拉斐尔向他的客人展露出笑容,那种令人心安的美丽的笑容:“大概是天启之后的一些遗留问题,很好解决。我想已经有点晚了,你们有什么晚间活动吗?”

 

阿兹拉斐尔回到沙发旁。他在离开沙发走到门前,再从门前回到沙发,已经走过了一整个世界。牛顿和安娜丝玛与他约好在明天的pride parade见面,然后他们去沙德维尔的住处借住了。沙德维尔中士和崔西女士目前已经同居,他们还有一间房子随时欢迎牛顿带着女友去居住。人类的问题迎刃而解,就像是一本书的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一样,充满平静祥和的气氛。

克劳利酒醒了一大半,目光锁在屏幕上发呆,正在等他回来。阿兹拉斐尔故意放慢脚步,借此回忆往事。当他离沙发还有一步之遥,所看到的克劳利已不是克劳利,而是一个承载了过去的记忆载体,他的手指舒缓地拢在沙发扶手上,他的脚尖抬着,以便于他的身体能更歪又更舒适地坐在这个由木头、棉花和皮革构成的坐具里。这一切阿兹拉斐尔都太过熟悉,就像万物遵循自然法则,上帝与理性共同存在一样;克劳利在伊甸园高耸入云的围墙上,克劳利在苏活区酒吧门前的车里。克劳利无所不在,克劳利无时或缺。

    “天使?”克劳利看着他,“继续看吗?”

“哦,当然。”阿兹拉斐尔坐在他身边,克劳利把屏幕打开。

他们坐在一起,花了整个夜晚看完了这套CD。阿兹拉斐尔还在他踏入灵力圈的那一段视频中间,离开沙发去检查了CD的包装。然后克劳利在看到他自己冲入阿兹拉斐尔燃烧的旧书店时也去查看了一次。包装的确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似乎是命运让这盘CD裹着包装纸大衣来到了阿兹拉斐尔的沙发前,然后像个普通的CD一样躺下,被克劳利踩住,最终被发现。

 

他们看完了最后一个镜头,夜莺在伯克利广场上歌唱。然后电子屏幕再没了动静,陷入黑暗之中。就像整个伦敦城被夜幕罩住。但是剧集不是生活,只可以倒退回去重新播放,在一段又一段时间的流转中重复着自己。

克劳利说:“很明显,这并不是天堂或者地狱的阴谋。你觉得别西卜会和加百列合作,拍一个完整的纪实片出来?上帝死了,天使。”

他的眼睛环顾着阿兹拉斐尔精巧布置的书店,心中涌出来说不出的悲伤,“喔,祂真的死了,阿兹拉斐尔。祂在下了那场大雨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在睡着呢,等我们一睁眼,就又回到那个满是动物的方盒子里去了。”

让我握一握阿兹拉斐尔的手吧。他想着。免得他也跟着上帝死了。

阿兹拉斐尔说:“记得柏克莱吗?‘我们的灵魂可能是形成我们本身各种概念的原因,就像我们在做梦时一般。但世间只有另外一个意志或灵可能形成造就这个‘形体’世界的诸般概念。’”

他歪在沙发上,随着克劳利的话语,好像潜入了诺亚方舟的回忆,又回到了那艘小船上。他们并排躺在舱室的船板上,四处飘荡着动物的味道,听雨滴不断拍打甲板,等待乌鸦回来,等待鸽子回来,等待方舟外雨停,等待罗马帝国覆灭,等待金雀花王朝覆灭,等到这个不可言喻的夏天。

阿兹拉斐尔喃喃自语:“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克劳利。创造我们的人,讲述了一个六千年的故事,我们就是其中的演员。你还记得那个蹩脚的演员吗?”

“是的,环球剧场里演哈姆雷特的那个。”

阿兹拉斐尔沉默了很久。他想了很多,想要揣测其中的漏洞,“他知道我与梅塔特隆的对话,这场对话只有我与梅塔特隆知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天使?”

阿兹拉斐尔摇了摇头,把目光放在前方,书店阴暗的角落。或许那个角落会按照故事情节,走出加百列与天使军团,把他带到天堂烧死;或许会钻出一只耗子,一只猫,他无从得知:“必须选择以何种面目示人。”

在说完这句话时,他们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是真实的吗?还是只是一个幻想,是一个人构想出来的意识,让他紧紧抓住了克劳利的手?

他看着克劳利,恶魔撇着嘴,睁着他金色的蛇瞳。阿兹拉斐尔的脑海里不适时地溜过一句话:一切事物必然有一个最初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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